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广西云-广西日报记者曹丽媛 莫 迪 实习生廖晶晶 制作
9月，北海涠洲岛，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蓝色海面。
6岁的小女孩朵朵蹲在珊瑚馆展台前，认真地在蓝色卡片上写下“星星”两字——这是她第一次参与“珊瑚认养”。
“我的珊瑚叫‘星星’，希望它像星星一样闪亮！”一年后，这株由她命名的鹿角珊瑚将被种入海底，科研团队不定期把它的生长照片寄给她。
“我会一直等星星的照片。”她仰起脸笑着说。
这个纯真的约定，是涠洲岛生态故事中最温暖的注脚。
涠洲岛全景。梁金铨 摄
镜头回放。
今年6月，基于“海底荒漠”重回“海底花园”，绿色复苏从海底蔓延至人心，北海市涠洲岛珊瑚礁生态保护修复项目入选2025年海洋生态保护修复典型案例，成为全国珊瑚礁修复的“国家样板”。
在全国珊瑚日来临之际，我们走进涠洲岛，见证这场持续数年与时间赛跑的生态守护。
“为海做点事”
“看，这是我们涠洲岛最有特色的‘珊瑚石’。”在涠洲镇盛塘村的老巷深处，景区讲解员马宇辰指着一排修缮后黑白相间的老屋说道。
她身旁的这栋建筑，正是涠洲岛特有的珊瑚石屋。
阳光穿过石墙缝隙，洒在斑驳的墙面。这些由珊瑚骨架、贝类和藻类胶结石化形成的天然石材，经海岛先民手工采掘、切割、堆砌，成为他们的珊瑚民居。因为珊瑚石多孔、透气，冬暖夏凉，当地人称其为“会呼吸的房子”。
“早年海里珊瑚多。”盛塘村居民李仕艳回忆，2000年嫁到涠洲岛时，丈夫以捕鱼为生。“晚上拿马灯一照，满滩都是鱼、石螺、海参，以为海里取之不尽。”
海底珊瑚礁资料图片。广西大学海洋学院供图
作为中国地质年龄最年轻的火山岛，涠洲岛拥有2990公顷珊瑚礁，是我国大陆沿岸珊瑚礁分布的最北沿。过去30年来，在全球变暖和人类活动的双重影响下，珊瑚大面积白化死亡，活珊瑚覆盖率骤降。
“珊瑚没了，鱼就没了，生计也就断了。”李仕艳说。
同样感受的还有潜水教练郑庭钰。自幼与海为伴的他，记忆中的海底曾是珊瑚丛生、鱼群穿梭的缤纷世界。但2008年他投身潜水行业后，目睹了生态剧变：珊瑚大面积白化退化，有些区域几乎成了“海底荒漠”。
“以前是向海讨生活，现在是为海做点事。”2023年，郑庭钰加入广西大学海洋学院黄雯副教授的珊瑚修复团队，是首批参与人工种植珊瑚的本地潜水员之一。
“第一次把珊瑚苗绑在人工礁体上时，手都在抖。那一刻，我感觉不是在种珊瑚，是在种希望。”郑庭钰说。一代岛民的记忆，正是涠洲岛生态变迁的缩影。
据介绍，20世纪末以来，岛域活珊瑚覆盖率下降70%。“从监测数据看，在修复工作启动前，涠洲岛珊瑚覆盖率持续走低，警报已经拉响。”北海市海洋局局长欧其全介绍，为应对危机，北海市将珊瑚礁修复纳入国家生态安全战略，2015年起累计投入1.2亿元开展珊瑚礁保护与修复。
2022年，总投资1.03亿元，北海市海洋局牵头，北海市涠洲岛旅游区管理委员会、广西大学负责具体实施，启动涠洲岛北部珊瑚礁生态保护修复项目，“海底造林”全面展开。
海底“种”希望
“今天要下海进行珊瑚管护。”黄雯一边穿戴脚蹼，一边对记者说，“它们就像我们的孩子，得常常看。”
37岁的他，已在涠洲岛海域潜了整整11年。他和团队参与的是一场持续多年的珊瑚礁生态系统修复工程。
鹿角珊瑚资料图片。广西大学海洋学院供图
在海底“种珊瑚”，远非简单“撒苗”，要把人工培育的珊瑚苗托捆绑在海底人工礁体的格栅苗架上。“选种、育苗、选址、移植、管护等，如同陆地植树造林，但难度更高、风险更大。”黄雯解释，还要定期下海监测与维护，如监测珊瑚生长情况、综合生态监测、清除藻类等。
在南湾鳄鱼山公园附近，一座陆基珊瑚培育基地已建成并投入使用。“这些是鹿角珊瑚的‘幼崽’。”涠洲岛珊瑚馆馆长助理罗凯元指着一株嫩红的珊瑚说，“我们通过无性繁殖技术，从健康母体上切下小段，固定在陶瓷基座上，在池中培育3至6个月，再移植到海底。”
更前沿的是“热驯化”技术。为应对全球变暖，团队让珊瑚短期暴露于亚致死的高温进行“环境训练”，同时驯化共生虫黄藻，提升共生系统耐热性。“这就像给人打疫苗，增强‘免疫力’。”黄雯比喻道。
团队在陆基珊瑚培育系统中攻克“珊瑚—虫黄藻协同热驯化”技术，成功筛选出以鹿角珊瑚为代表的耐高温品种，种苗成活率超85%，保障种源供给。
广西大学海洋学院黄雯副教授在海底补充移植珊瑚。受访者供图
真正的挑战，在海底。
每年5月至10月是修复黄金期，但潜水作业风险极高。“40斤重的装备，单次下水作业5至6小时，有时超过8小时。”黄雯说，“水下不能说话，全靠手势交流。最怕突然而至的风暴、海底的暗流，能把人卷走。”
种下去只是开始，后续管护同样关键。黄雯团队定期出海监测珊瑚生长状况，记录不同礁体差异，采集生理数据，清理缠绕在珊瑚上的渔网、鱼线等海洋垃圾。
同时，在陆基培育基地持续选育耐高温珊瑚，为修复区补充“后备军”。
在多方共同努力下，涠洲岛珊瑚礁修复成效初显：修复面积扩展至30公顷，繁育10余种珊瑚8万多株，重点修复区活珊瑚覆盖率由5.1%提升至19.67%，涠洲岛海域活珊瑚覆盖率从6%提升至8%。
“2023年底种下的鹿角珊瑚，现在已经长大20多倍。”黄雯欣慰地说，“珊瑚回来了，鱼类、贝类等底栖生物大量回归，生态明显改善。”
尽管如此，挑战依然严峻。
“气候变化是最不确定的因素。”黄雯坦言，“我们修复的速度，能否跑赢海水升温的速度？”下一步，团队将持续攻关珊瑚耐热性种源，探索有性繁殖与基因救援技术，以增强珊瑚群体的耐热适应力。“我们坚持‘人工修复带动自然恢复’。”黄雯表示，“目标是让生态系统实现自我维持。”
“北海涠洲岛处于热带珊瑚礁分布的北缘，这里的高纬度修复实践，不仅为本地生态恢复带来希望，更意味着我国在更广海域拥有了保护与恢复珊瑚生态系统的‘中国方案’。”自治区海洋局局长谢谨瑜表示。
“鲸”喜享红利
“修复珊瑚，不光是为了海更蓝，更是为了咱老百姓的日子更红火。”涠洲岛旅游区管理委员会副主任蔡艺语气坚定。
珊瑚礁被誉为海洋中的“热带雨林”，虽然只占海洋面积的0.2%，却为30%的海洋生物提供栖息地。珊瑚礁还能抵消70%—90%的海浪冲击力，是天然的海岸防护屏障。没有珊瑚礁，沙质海岸极易被侵蚀。
珊瑚礁生态系统的恢复，带来了生物多样性的回归。最令人振奋的是布氏鲸的回归——目前，涠洲岛海域布氏鲸个体识别数从2016年的10余头增加到2024年的60余头，成为中国近海大型鲸类唯一的稳定栖息地和捕食场所。
一群布氏鲸正在涠洲岛周边海域觅食。广西环保宣教中心供图
“不仅鲸来了，游客也多了。”北海新绎游船有限公司副总经理刘帅介绍，北海至涠洲岛航线年客运量10年间从166万人次跃升至480万人次。
生态旅游的发展，深刻改变了岛民生活。曾经以捕鱼为生的李仕艳，如今经营着一家温馨的民宿，收入年年增长。“休渔期我们不再出海，而是主动参加每周的净滩活动。”她笑着说，“现在大家都知道，生态就是我们的‘金饭碗’，得用心守护。”
从“靠海吃海”到“养海护海”，这种转变在越来越多岛民身上体现。在环岛咖啡店，一项别具创意的环保激励机制悄然运行：游客只要捡拾2.5公斤海洋垃圾，或完成13.5公里环岛步行，就能免费兑换一杯咖啡。店主张英亮是土生土长的岛民，他说：“这不是生意，而是一种唤醒——唤醒人们对海洋的责任感。”
和李仕艳、张英亮一样，岛上1.8万名常住居民都享受到了生态红利，吃上了“旅游饭”。
与此同时，涠洲岛绿色转型步伐不断加快。涠洲岛全面禁止新增燃油机动车上岛，推广新能源交通工具；探索生活污水再生处理后用于农业灌溉；“零废弃”行动蔚然成风，两年来建成厨余垃圾处理示范点50多个。
另外，“珊瑚认养”活动深受欢迎，目前已有5000余株珊瑚被公众命名并参与种植。“我们正在建立‘净滩+限塑’长效机制，岛上居民参与率达80%。”蔡艺表示，“更重要的是，我们推行‘科研+科普+旅游+社区’模式，让更多人走进珊瑚世界，了解生态保护的意义。”
广西日报2025年9月20日第11版截图
